「老太婆...你先走吧。」
察觉身边有人从祠堂走出，无道婆婆拄着拐杖看了过来。
夜肆盯着玉藻前在夜色下发着光芒的眼珠，捂紧小腹：「我可以拖延点时间...」
说是这么说，但要对付的可是玉藻前啊，能不能防下它一招半式都是问题吧！
可毕竟事关整个神社...
「难不成你刚才没听到我说什么吗？」
思路忽然被打断，夜肆微微一错愕往脑后看去，只见无道婆婆正缓缓拄杖向前走来：「我说要离开的可是你们...」
这话的意思...
夜肆脑海条件反射地跳出不安的念头。
难道是说？！
「你想一个人面对玉藻前...」
已经呈现老态龙钟的无道婆婆怎么看都看不出哪一点不逊色玉藻前，就算是岁数也是玉藻前遥遥领先...这样还能打吗？
「玉藻前的目的是平掉夜鸦神社，然后发布宣战公告...换句话说，守不住夜鸦神社的话结果就是丢失克里兰。」
她走到夜肆的身边，用拐杖头将夜肆往自己身后推去：「若是我这个老太婆逃跑，你能保证你能拖延到我这行动不便的腿脚走完那段崎岖的山路吗...」
「话听起来是没问题，可是！」
「小子。」无道婆婆朝喉咙还有一大截话的夜肆投去目光：「我是绝对不会离开夜鸦神社的。」
目光中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虽然布满老者应有的浑浊，但并不影响要传达的意思。
如果这就是你这臭老太婆的坚持...再反对就有点无理取闹了吧。
见夜肆明白话意、乖乖地闭上了嘴，她这才把目光转向祠堂内：「好好照顾艾丽塔。」
「！！」
就像触电了一样，夜肆猛地打了个机灵：「...该不会...你只把我拉到这件事里面进来的目的...」
作为旁观者被冷落颇久的玉藻前像个顽童似地撅起了嘴角，九条尾巴后凭空出现九颗炽红火球，不由分说就往正对他的众人轰来。
「快走！」
无道婆婆更早地注意到火球的动静，扬起拐杖往地上一敲。
顿时地面金光荡漾，拔地而起的金色屏障抢在火球袭来之前到达一定的高度，成功挡下那炽红火球的冲击，与其毫不退让地相互碰撞，制造出大量的火花，那看似并无大碍的火花落在青石阶上立马烧穿一个洞来。
「......」
好强，就刚才这一招换别人来都不知道能不能挡下。
夜肆捂着小腹往后挪起了步子...
就现在情况来看，确实是老太婆说的方法最可行，但是——
「老太婆。」
无道婆婆转过头来，脸颊被火光照映成红。
「千万...千万别死啊。」
夜肆咬紧牙关，走回祠堂，迎着众人的目光：「各位，我们得立马下山疏散居民了！」
相信不少人早就用眼神了解了一切，所以他们起步向后山走去的步伐比想象中的还要快一点。见到不少师兄师姐都一齐动身，即便是不完全了解事态的也跟了上去，人群走得很快，没过一会，就只剩下仍站在原地的艾丽塔。
「...艾丽塔，我们也得走了。」
「欸？」
她皱了皱眉，朝夜肆看去：「那奶奶呢...我们不能留下奶奶一人。」
别再用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口气了，艾丽塔。
眼中饱含的泪水已经出卖了你...
夜肆用持剑的手捂紧时不时就会来一阵剧痛的小腹，跟着同一方向走去的人们，牵起了艾丽塔。
「...夜肆...」
身后的她在轻声叫着，但拉住她的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夜...夜肆...」
一直重复，直到终于抵抗地将手往回拉。
并没有用尽全力拉住她的夜肆很轻易就被拉得停了下来，眼前不少人已经在通往后门的拐角消失。
「...为什么，要把...奶奶...」
夜肆垂下脑袋，黑暗沉浸了脸部，让他的表情难以捉摸。
没有发现这一点的艾丽塔只顾停在原地，用另一只手抚摸着两边的眼角，拼命想在抽噎中说出完整的一段话：「...留在...那...那...」
把离开自己亲人的事情轻易释然，即便是圣人也做不到，但...但是。
听着身后一阵一阵的抽泣，脑袋痛得如同刀绞，夜肆咬住牙关仿佛要把齿龈咬碎。
但是我们...太弱了啊，饱尝失去的滋味无疑是必然的结果！对不起...全都是因为我太弱才无法帮上什么忙。
「等疏散了群众，我们还要回来。」
艾丽塔停下了擦眼泪的手，笨笨地循声看去。
「...绝对。」夜肆侧身重新拉紧她的小手，看着她茫然的脸，稍稍吐了口气：「会没事的...」
多么没有底气的一句安慰，谁都听得出来这不可能像说的那么简单。
但偏偏就是脸上还梨花带雨的她点了点头——
「...嗯。」
那一刻，夜肆饱尝欺骗的愧疚感。
※
城门在小组人员的控制下，又一次地合上，发出不小的响声。
虎口脱险的众人不顾形象的坐在城门边，额头都不同程度地冒出了大大小小的汗珠，刚才的那次逃亡比他们哪一次出城做任务都还惊心动魄，而且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如此之多的同伴们死去，直到现在还有人被吓得脸色苍白。
「...算一下人数。」
有气无力的坐在地上，但斯卡还是冲身边的男子低声说了一句。
实际上，就回来的人数几乎屈指可数，不要说也知道伤亡惨重，但为了掌握实际伤亡的人数也只能数数回来的人的总数了。
在用目光清点完之后，男子脸色难看地对着斯卡说道：「...二十三...」
出门前浩浩荡荡的几百号人，回来只剩下二十三。
这伤亡确实惨重——
「...对了。」
斯卡看着原先安排在城门控制室的那几个人，开口问道：「刚才城中的爆炸声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们一直都没离开这里...但好像是从神社那边传过来的。」
「神社？」
身子猛的一颤，斯卡扭头往神社的方面看去，神情略微吃惊。
该不会...和夜肆说的一样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得赶紧叫人过...不，就现在这群人精神状态来讲，能不能从刚才的事情里缓过劲来都不知道呢。
环顾四周，那些『怎么会有那么多啊』『还好逃回来了』的闲言碎语比比皆是。就他们现在而言，好好休息一下才是最主要的，而且现在调动...
斯卡注意到了某些人那不友好并集中到自己身上的目光，叹了口气，将刀往身边一丢。
「...斯卡大人，我认为现在应该先去到神社那看一下。」
「你也觉得夜肆说的可能是真的吗...」
泽雅蹲在斯卡身边，微微点颔。
「如果真发生什么事，我可不认为就我们两个就够了...」斯卡虽然赞同，但没有说出来。
「...大家！」
沉闷的气氛突然被一个男人打破，坐在城门边的不少人全齐刷刷的往他身上投去目光：「我们应该让城内的人都知道城外的事情，还要召集人员一齐来保证城门的安全！而不是继续在这消沉下去！」
「城门不是有结界吗，有那个妖怪根本进不来吧。」
「那可不一定！上一次的狼人事件，我怀疑就是从我们城门这里偷蹿进来的家伙！而且不管怎么说...」男人自以为是地举起了手，另一只手提着银色长矛：「这么多的妖怪聚集在城外可不是闹着玩！不把城门守住我们都得完蛋！」
仿佛是听到号召一般，默默支持他看法的人接二连三地挣起疲倦的身子往他凑去。
斯卡见状，也支起身子但却冲男人唱起了反调：「神社那边刚刚好像发生了爆炸，我觉得得先去那边看看...」
「斯家的！」
果不其然迎来的是一声叱骂。
男人瞪大了眼珠，额头青筋冒起：「...你那小屁孩似的头脑已经让几百号人跟着送命，希望你别再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了。」
赞成男人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朝斯卡看去，目光充满了深深的指责。
「我，我只是在说...当下更应该值得注意的。」
那些指责的目光像刀一样慢慢地割在斯卡的自尊心上，说真的，很痛，但她只能低声下气，即便有些酸楚溢于鼻尖。
「注意神社那些没办法战斗只知道龟缩的家伙，还不如想想我们要怎么做才能不让门外那群杂种把我们吞进胃里！先生！」
男人似乎不打算让斯卡参与到他的行动中，在丢下一个冷目之后和凑到他身边的人们开始交谈起来。
一个打败仗的新将领，即便事后把话说的再好听也没法逃避让将士牺牲的责任，第一场仗就令将士们失去信任的话...之后也更加难以集聚人心。
与其让这不成体统的将领继续带着队伍，倒不如跟随更加可靠的人...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吧。
一旦跟随了新的将领，原先那个将领肯定变得一文不值了不是吗？
看到众人已经因为男人的话行动起来，对自己的存在视若无睹。斯卡干脆转过身去：「...我们走，泽雅。」
「是。斯卡大人。」
※
双头鸟在夜空中发出一阵惨叫，身子就当着不断穿行的同伴们直接被撕成碎片，化成粉末淡去。
从碎片的残渣中钻出的十二根骨刃如数落回地面，徘徊角的左右。
「...从刚才那声雷响之后就一直有这些畜生进来是怎么回事啊？」
看着那些脱离自己这一块远去的双头鸟，角抱起了手臂，像是根本不在意。
不出所料，集体行动的双头鸟群里立马闪过了一道寒光，夜色里依稀可以看到黑乎身影配合着光芒像是跳华尔兹一样行云流水地穿梭在鸟群内，所到之处便是一声声鸟的惨叫，待他从鸟群穿过，背后连一根鸟羽都没有留下，只剩缕缕末粉随他落地。
落地站稳了身子之后，夜神朝角看去：「不知道，但就刚才那雷声来说肯定不简单...或许我们该去神社那看看？」
手里那把镀金页柄长剑闪烁的金光，由剑面上和刃边平行的条状金痕发出，看起来显得身份显赫。
「不，我觉得这无所谓。」
夜神眉头一弯，对着空中又莫名多起来的双头鸟握紧了剑柄。
「...反正我也只是来看看戏，就这里发生什么事跟我也没什么关系而且...」
十二根骨刃在身边徘徊，角根本不用顾虑迎面过来的双头鸟：「如果老师你...就这样离开这里，我很难保证有什么和残酷齐名的家伙冲破结界闯进来。」
「......」
「要知道我只是用符咒让结界破开的天口变得看不见了，至于现在天口破碎的程度，我们可完全不知道。」
「结界已经出现天口？」
挥剑将飞来的两只双头鸟一起砍下，夜神的眉头锁的更紧了：「那看来刚才的雷声只是起到更加糟糕的效果呢...不过既然你已经让天口虚化，为什么它们还是进得来，还这么地组织...」
「打仗不都是这样吗？先头部队...然后大将带兵打进来...之后的部队只要循着大将的路径就行了...」
两侧不断有被切成粉末的双头鸟，但角却一点都不反感，反而站在原地和夜神嬉笑起来。
「...『先头部队』？」
见夜神有些疑惑的目光，角转了转眼珠：「比如...最先进来的仕妖...」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有个很不得了的家伙已经进来了吗？」
对上他的视线，角非常狡黠地眯住眼睛：「...不，我可没说哦。」
在没有布雷克将军坐镇的克里兰中，若是来了什么妖族声名赫赫的家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夜神仔细地观察双头鸟出现的位置，大概辨出天口的位置之后他郑重的对角说道：「听着，这不是小事，不管如何我先去神社和无道婆婆商讨一下...」
「我先说好！我是不会帮忙的...」
「不。」
反被打断，角的眉宇浮起不满。
盯着他看的夜神伸出了食指，很肯定的说道：「你会帮忙的，而且，还会做得很好。」
「......」
「凭你的实力，应该不会让这里变得太过糟糕才对吧。」夜神转过身，有想要现在就往山下赶的举动。
眉头狠狠一颤，角看起来脸色有些不对劲。
见角一言不发，夜神也不过多询问，扭头正要迈腿赶往山下，不想身后却传来一句：「就那么相信我吗？」
十二把骨刃的攻势没有丝毫减弱，甚至可以说形成了一个小的包围网，只要从天口那过来的双头鸟都无一在锋利的骨刃下幸存，防守范围之宽甚至到了夜神的跟前。
空中落下粉末，在夜神视线中显得颗粒分明。
「毕竟...」
角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
夜神往他这边勾起了嘴角，颇有些得意地说道：「你是我教出来的嘛。」
说完转身就往山下奔去，留下站在一堆下坠的粉末中的角在那干看着。
冲击包围圈的双头鸟越来越多，已经能清楚感觉到包围圈支撑得太过勉强，那些恶心的家伙甚至把半个脑袋都穿过了包围圈！
「真是...」
没有等到双头鸟们有机会冲出包围圈角就啐了一口：「...父子两要不要都一副德行啊...」
然后，仅仅一个瞬间，眼露凶光——
※
「让那些只能充当炮灰的家伙离开，这一点我承认你做的确实很正确。」
脸上尚带稚气，但说起话来却和年龄成反比：「不过，连一个替你收尸的都不留下吗？」
自从刚才丢出三团火球之后，玉藻前就没有再做任何攻势，如果想说它是因为无道婆婆的防御光圈在犹豫，倒不如说是在观察猎物最后所能用的黔驴之技。
无道婆婆的沉稳倒是让人无法从情绪之内找出她的任何破绽，她站在光圈之中，拄拐笑道：「我就一老婆子，半身入土，就算是横尸路边也无所谓了，哪还需要什么收尸的...」
「嗯。看来对死还挺有觉悟的嘛。」
「呵呵...那你呢，玉藻前大帅。」
拐杖轻轻在地上敲了两下，无道婆婆往前走了一步：「占领我们夜鸦神社应该是你们计划的一步吧，那如果迟迟没能把这拿下，想必...可是个延误战机的不利行为呢。」
延误战机，这对于进攻一方来说是极其不利的，但相反，对被进攻方却是一个很可能扭转战局的宝贵机会。
一旦玉藻前延误战机，对于它们这次进攻来说绝对不会是一件好事。
「...对呀，『延误战机』，我当然知道这个。」
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话说的没有一点说服力：「但是我有个问题——」
无道婆婆点了点头：「你问。」
「谁跟你们说『攻占夜鸦神社』是我们计划中的一步了？」
——！！
这可是个让人听了就冷静不下来的问题，说是在问，感觉更像玉藻前**裸的警告。
端详着无道婆婆深邃的目光，玉藻前得意的叉起了腰：「...你该不会以为我之前那句『攻占夜鸦神社然后发布宣战公告』就是在向你们全盘托出我们的计划吧？」
「......」
「承认吧，你在感觉到我出现的时候就慌了，所以本能地把我讲的一堆东西都想的太过严重了...说起来，你布置的结界还真是厉害呢，就算是破了个洞想要挤开也是让我费了不少功夫呢。」话到后面，玉藻前的口气居然有些钦佩，不过无道婆婆却与其恰恰相反，她看起来似乎颇为懊恼。
「那就是说你的虚张声势救了你一命对吧？」
「嘛，可不是吗？」
玉藻前笑嘻嘻地冲着她看去：「偶尔总是要当一回实力派...」
即使是玉藻前这种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妖怪，在闯入结界上消耗的能力肯定也非同小觑，毕竟这结界本就是对妖怪用的结界...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从刚才到现在都不发动攻势的原因。
「...我在后悔了。」
看到无道婆婆闭着眼的模样，它像是早有预料，打了个哈哈：「难不成是在后悔刚才没把那群人留下来好一起做掉我吗？拜托...就算是残废了我也能把那几个炮灰一样的家伙摆平...」
「我倒不是因为这个在后悔。」
「哦？」
「我是在后悔...」目光在玉藻前身上游离不定，像是在估测着它能力恢复的大概：「为什么不认真分析一下你那漏洞百出的谎言。」
这确实没错，如果分析，局势还不会被它这么轻松地牵着走
「哈哈哈...」
能在对决中还笑成如此，就现状看来也只有玉藻前一个人了。但这种笑声也只属于...胜券在握的人。
在一小会的对视之后，玉藻前乖乖的止住了笑：「呐，那我就再说几个『谎言』吧。」
无道婆婆挥起拐杖，意外地将光圈收起，像是已经没了任何的惧怕。
架势如此之大的「洗耳恭听」做法，就算是不解人俗的玉藻前也悄悄会了意，它的九条尾巴在身后轻轻摇曳，似是在表达着什么。
「你知道为了让这个计划的开头做好，我们精心设计了多少的内线吗？」
内线...也就是说性质和小栗子差不多的家伙。
「除了小栗子，就是两只狼人对吧？」
无道婆婆倒是对这事情非常了解，所以原封不动的把这些连夜肆都告诉的情报说了出来：「...一只在袭击布雷克将军时被击杀，第二天才来了消息...然后第二只被其他人除掉，在树林...」
「嗯？是这样么...它们的结果我可不想知道，我问的只是『多少』而已...」
玉藻前又一次抛出了问题，并且原地静待着无道婆婆的回答。
老皱的眼皮微微一眨，这简单的数学问题到了她的嘴里竟然变得如此难启：「...两个。」
「哔哔！」
伸手交叉在胸前做了一个大大的叉型，配合那张正太脸仔细一看，倒是萌样十足。
「错了错了...」
「错了？」
无道婆婆深吸了一口气：「那正确答案是什么...」
这种幼稚的数学题谁都不可能算错，所以这并不是她担心的方面。
偷偷撇嘴一笑：「三个。」
「三个...还要算上小栗子吗？」无道婆婆显得对这个答案非常的重视。
「不。」
起风了，那九条尾巴的绒毛被气流轻轻地抚摸着。
玉藻前昂着脑袋，双手呈爪状，手心面对天空，妖狐一般的眼瞳盯着祠堂前的老人不放：「我说的三个...全是狼人哦。」
...什么？！
玉藻前手心凭空聚起的金色雷电太过迅速，来不及作任何反应就让它一把轰上了天，顿时空中就掠过一道金光，掀起了可怕的夜幕。
这阵闪光，能看到的范围...将近整个克里兰。
「好好看着吧...真正的攻城宣告，是这个！」
九条狐尾被金光映衬得金白交加。
面对无能为力的无道婆婆，得逞的玉藻前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气场，传闻中的残忍洋溢于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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